和兔子的緣份很早、也很深,更是巧妙。幾乎是自我童年記憶初始時,家中就已經有兩隻大白母兔存在了,印象中應該是在寵物店購買的;小學期間,每年最期待三四月份、飛燕紛飛的時節,住家附近的土地公廟都會舉辦廟會,旁邊總有個阿伯擺彈珠攤,他身旁是載負著的是,由籠子層層堆疊,內裝小鳥、老鼠、兔子等寵物,宛如霍爾移動城堡的腳踏貨車,混合飼料與屎尿味道的記憶依然猶新;規則是,彈珠打成排就可以換到一隻兔子,想當然,最後都是求爸爸直接買下。卻沒想到,近半數帶回家後不到一週內就身軀冷去,於是又再買,產生了循環,最高記錄一次飼養四五隻,總數應該超過十隻。
其中跟著我們久的,還是兩隻大白兔,不過是公的;但他們處不來、會互相攻擊追逐,住在陽台的粗鐵網籠子中,有時候我帶飯、果皮去餵他們,還會跟他們聊天,問他們可曾想過親生媽媽?因為爸媽打網球,所以也喜歡帶著兔子去球場、摘野菜給他們吃,叔叔們都愛叫我「那個帶兔子的妹妹」;四五年後,兩兔越顯瘦弱、相繼離世,身上還帶有些如腫塊禿毛的癥狀。我和姊姊哭得很慘,爸爸特地買了鏟子,給他們長眠於山間、河堤邊,他說這叫「依山傍水」。
將近二十年後,我才明白童年的快樂竟然是建築在對其它生命的痛苦與剝奪之上:因為無知,不知道如何照顧他們、不知道他們壽命可達十餘年之久;也感到憤怒,為什麼阿伯要販賣根本還沒離乳、不能離開媽媽的幼兔給我?盡讓我承擔一次次面對冰冷軀體的挫折與愧咎感?但卻也沒忘記,因為備受父親寵愛疼惜、滿足欲望所帶來的被重視與存在感。
如今從事兔子攝影,經常需要以跪姿等低角度拍攝,才能捕捉到理想構圖,也突然意識到,這可能是一種現世報吧,不知不覺就用了這樣的方式來贖罪,希望不要再有人和我一樣重蹈覆轍。
升國中期間,和姊姊因為無聊小事冷戰兩年左右,講話次數大概兩隻手可以算完;卻沒想到,當年她的生日,她朋友送了她一隻黃色道奇兔當生日禮物。媽媽和我都曾經產生抗拒的念頭:她覺得兔子會臭又不親人(因為小學的飼養經驗感受不佳);而我想的是「那是姊姊的東西、不要碰!」。不過這隻兔子,在採取沒有籠子的放養方式下,依然會乖乖到固定地方上廁所,非常黏人,還喜歡追著人繞圈圈、像小狗愛舔人、認名字與隨叫隨到…擁有各種聰明的特質,不僅陪伴我度過許多準備考高中辛苦而充滿壓力的漫長時光,更讓家中充滿歡笑,複合了情感裂縫與改變媽媽對兔子的刻板印象。
在他過世後,家中至少長達五六年不再飼養兔子,深怕處景傷情;這段時間,我考上心目中的大學,順利的錄取工作。但出了社會便立即接受嚴峻的考驗:超時工作、低廉薪資、情感挫折等,對未來感到迷惘憂心。於是去台北市愛兔協會當志工,試圖回溫兔子帶來的療癒感受,也看見所收容之受虐棄兔,曾經破如抹布,妥善照料後竟容光煥發、毛髮豐盈,深受其生命力堅韌展現感動、獲得啟發,便暗自發願如有機會離開台北,必認養一隻兔子作伴、回饋公益。
玄妙的是,三天後的半夜,竟在異地台中沙鹿山坡上撿到棄兔,深感冥冥中緣份的安排(以前兔子靠買來的,不買後還有人送來,不養後居然還撿上),在很短的時間內決定搬家、與兔生活,宛如掉進兔子洞的愛麗絲,在冒險旅程中重新審視自己,找回熱情所在;不僅再次拾起大學時因修習黃建亮老師攝影課,而購買擱置已久的單眼相機,除了開始拍攝,更決定創業。
攝影對我而言是什麼呢?是生命的詮釋,是心境的展現,是改變的力量,是感動的起點,是互動的關係,是情感的交織。每一張兔子攝影的作品,都是我靈魂的延伸,也是欲突破現狀、展望未來的意志力表現。願觀者能有所共鳴。